2020年是奇怪的一年,我特别好奇2021年将会怎样。
1980年代的经济危机,艺术市场用了14年恢复。在此之后互联网泡沫和“911事件”并未对其产生过大影响。在1990年代艺术市场的复苏中,一些如今特别重头的画廊在1990至1995年间陆续完成它们的奠基,比如纽约的卓纳画廊(David Zwirner)、佩泽尔(Petzel Gallery),巴黎的贝浩登(Perrotin),苏黎世的豪瑟沃斯(Hauser & Wirth),伦敦的白立方(White Cube)……在他们诞生后,市场的口味从1980年代的印象派转入了1990年代的当代艺术。
2008年的经济危机让艺术市场下滑了40%,但两年后的2010年市场已显现出come back的劲头,最初的复苏信号来自中国,中国也是从那年起进入国际艺术市场的三大版块。伊夫·圣罗兰(Yves Saint Laurent,1936-2008)在2009年的那场拍卖也促进了西方市场迅速进入振作状态。
那么,2020年的这场特殊的、历史中无法借鉴的危机究竟会给艺术市场带来什么呢?
2009年2月23日至25日,法国巴黎大皇宫举办“伊夫·圣罗兰与皮埃尔·贝杰珍藏”专场拍卖会。首天成绩即打破世界拍卖纪录,总成交额为2亿600万欧元。
互联网给艺术行业带来机会,但线上价格透明化并没有取得突破
具备充足备用资金,并与银行有着良好借贷关系的画廊更容易在这场危机中存活下来。中小画廊并没有在这次危机中陨落,特别是地处纽约的画廊——许多画廊自艺博会取消后引来了比往年更多的观展者。那些拥有优秀艺术家,并能迅速和优质地在互联网上进行推广与销售的中小画廊,反而在这次危机中获得了更多的机会。当这些中小画廊引来更多的艺术爱好者关注,而大型画廊因过重的固定费用步履艰难时,市场对作品的品味将再次发生变化。特别是目前大大小小的艺术家都无法在真实的舞台上崭露头角,同时艺博会和画廊展出被限制,一些新锐艺术家已在互联网上获得更多关注。
西方画廊的线上销售在疫情后增长了35%。2020年画廊们争先恐后地爬往线上进入实验期,高古轩是第一个在2018年开放了线上展厅的画廊,我在活动受限时期看了许多画廊与博览会的线上展厅,觉得目前都只是一个呆板的网站:不吸引人,不方便,价格依旧不明晰。这似乎体现了艺术行业对高科技的运用是滞后和不情愿的。最令人头痛的是许多画廊需要注册才能看,我真的担心它们会不会还需要我的交通乘车卡号。
2021年1月7日-1月20日,高古轩画廊线上展厅呈现德国艺术家维拉·卢特(Vera Lutter)摄影作品展
线上画廊的价格透明化并没有因为疫情有突破性的改变,许多中高端的作品价格依旧不情愿在网上注明。价格不透明的结果就是很难迎来新的年轻买家,并不是每个买家都愿意执着和厚着脸皮询问价格,许多年轻藏家认为10万美元根本买不到好作品,因此把钱投往了别处:车,地产和股市。
线上销售仍处于价值洼地,但会改变艺术圈就业结构
关于线上销售,艺术经济博士克莱尔·麦克安德鲁(Clare McAndrew)与瑞银集团合作撰写的第四版《巴塞尔艺术展与瑞银集团环球艺术市场报告》显示,2019年全球艺术品和古董的销售额相比2018年下降了5%至641亿美元。报告也对388位著名藏家做了调研,其中22%的藏家会在线上展厅上购买作品,40%在普通线上购买,他们中96%会在艺博会上购买。在这份报告中值得注意的是,这388位藏家中80%在线上购买的作品价值在5万美元以下,34%购买价值在1万美元以下,这说明大藏家们对小艺术家们的关注度。
疫情后线上拍卖的参与人数显著增长,线上拍品的价值相对疫情前也有所提高,过百万的拍品开始增多。最近苏富比的一场线上拍卖,观看者达到令人吃惊的100万,但并不是说这100万观看者是艺术爱好者,这个数字只是透露着conspicious consumption(对奢侈品好奇,希望自己也以这样的高端消费建立起个人价值)的年轻人们在全球迅速蔓延着,这是新一代人的生活方式:被社交媒体同化着,买着相似的东西,做着相似的虚荣的梦。
2020年,苏富比首场线上拍卖现场
在这个时代,能够舒服又自信地做自己,钻研出自己一套原创的生活方式,并以原创的方式享受金钱,其中包括用自己的个人经历与思考延伸出原创的收藏体系,这样的人很强大很勇敢,但很少。在2021年,我希望自己能更少地停留在社交媒体上,我和大多数人类已经太相似了,所以我常常昏昏欲睡。跑题了,继续。
当艺术家因疫情无法抛头露面地推广自己,也失去了代理画廊时,目前只有instagram是最好的推广与传播工具,并且它是最有效的。
疫情期间,达明安·赫斯特(Damien Hirst)在Instagram上直播自己在工作室创作新系列作品“春樱”的过程,达明安·赫斯特。
在2021年,佳士得计划有50%的线上拍品,苏富比是75%,这也将改变艺术圈的就业市场:对技术人才和线上交流人员的需求增长。纸质的拍品目录将在未来越来越少地被制作,相信危机过后各大拍卖行也会略改往日大手大脚的习惯,特别是对拍品的市场推广支出上会收敛一点。
高价作品减少、政府税收提升
不要期待在非常时期能够买到杰作,即便是在这个时期,当经济出现困难的画廊与藏家也不会轻易出售自己喜欢的作品。优质作品目前都进入了等待销售的时期。买家少了,因此在2021年拍卖行的买家佣金应该不会超过25%,但购买作品的途径却会向更多人敞开,可以进行更多的商讨,比如更好的付款条件。总之在这个时期,如果你手里有好作品,don’t sell,听话。在2021年,应该看不到超过5000万美元的杰出拍品出现。
2020年最贵拍品:弗朗西斯·培根《启发自艾斯奇勒斯<奥瑞斯提亚>之三联作》,成交价:8455万美元(约合人民币5.52亿元)
2020纽约苏富比
从银行借贷和信用卡消费数据可以肯定全球就业情况的恶化,但艺术品消费者和失业人员关联不大。在活动受限时期大量的储蓄金被存起,中高收入群体依旧在家保持着全职工作,能花钱的地方大都因疫情关闭,他们的支出在下降,所以我们可以期待当全球疫情结束时,这个群体将享受他们在特殊时期积累下的收入。中国已发生过这样的例子:疫情好转后,上海某家奢侈品店的单日销售总额达到了280万美元,我们也将在未来的欧美看到同样的情况。政府负债上升,计划开始向富裕的行业征税,比如高科技产业的科技税、谷歌税、facebook税、亚马逊税是正在发生的事,但这些都不能阻止中高收入群体对艺术品的消费,亚马逊的创始人杰夫·贝索斯(Jeff Bezos)最近这几年加入了收藏的队列,并且胃口越来越大。
印象派与现代作品的首当其冲
疫情中最为滞销的高端作品是100万-300万美元的印象派与现代作品,购买需求显著下降。因为这类作品销售时需要的服务特别多。物流首先变成了噩梦,在欧洲有时甚至很难找到货运飞机来运输作品。当客户需要实地查看作品时,需要把作品运往无需入境隔离的国家,而需要进行隔离的国家名单每几天就会有改变。印象派与现代艺术品对作品背景的查询要求比较高,而博物馆和公共图书馆许多也关闭了。大多数鉴定和修复专家们目前也不在全职工作中。印象派与现代艺术品在2019年的市场需求就开始减弱,优秀作品越来越稀少,2020年这类作品在拍卖会上60%的交易状态是卖给了单独的买家,并没有第二个竞拍者。
2019年纽约苏富比春拍“印象派及现代艺术晚拍”现场,莫奈《干草堆》以1.1亿美元(约合人民币7.6亿元)刷新艺术家个人拍卖纪录
艺术市场呈U型复苏
我认为2020年的疫情加速了世界的变化——一些早就发生的变化,比如第四次工业革命(机器人时代),比如对环境的重视、灵活的工时、线上零售、产品的地方化(相对之前的国际化产品)……所有这些变化都在疫情中被迅速推进。相信在2021年上半年艺术市场并不会有显著的好转,但它会和2008年的那场危机那样迅速恢复,呈现U型复苏,而不是V型。
英国、美国、中国,作为艺术市场的三大块,美国在疫情中的打击是最重的,但美国艺术市场由许多纽约的买家承托着。中国虽然艺术品成交额在2012年后稳定且持续上升,但中国没有在国际上特别有流通性的艺术家与杰作,三大版块中的购买力将转移到亚洲,但艺术家(文化)的力量依旧停留在欧美。英国脱欧将会是英国艺术市场的“绝佳机会”,目前英国对进口艺术品征收5%的关税(纽约和香港是0),为欧盟最低,如果英国在脱欧后削减或取消这一税种,便可以“有效地绕过整个欧洲,从而吸引全球销售”。
2020佳士得“ONE:现当代全球联合夜拍”:香港、巴黎、伦敦、纽约四大主场
当疫情结束后,相信博览会和画廊将会恢复之前的状态,因为人与人之间微妙的交流,与艺术品面面相对产生的情绪,在人群中一掷千金的虚荣,这些所谓艺术带来的乐趣都需要真实的环境。但疫情教会了人们坐在电脑前静心翻阅资料,因此在未来买家对作品和艺术家的调研会更长时间地逗留在网络上,而不是一下子进入艺博会和画廊的派对。保守的藏家对印象派的收藏在2008年的经济危机后就已经萎缩,最近十年他们对1950和1960年代战后艺术增大的收藏与兴趣已经让市场品味发生了变化。而疫情后,由社交媒体和中小画廊线上推广而被关注的新锐艺术家将迅速进入市场,年轻的害羞的并且习惯在网络上进行购买的藏家将会渐渐自信地从电脑前走入艺术圈的真实派对,从而开始影响市场的品味。在这些年轻购买者中,女性的比例在上升,特别是亚洲女性。
2020纽约军械库博览会现场(图:周婉京)
2020西岸艺术与设计博览会VIP首日现场
2020年,ART021上海廿一当代艺术博览会现场
2021年,我的鞋子和礼服都准备好了,静心等待着歌舞升平的日子,偶尔瞥见窗外的月光,会想是否在未来某个flying high的dealer会和埃隆·马斯克(Elon Musk)合作,把地球的艺术品送往宇宙空间。而我的小孩会摇着我的袖子,要我为她买一张通往宇宙展览的门票。未来,未来一定会好的。我们总是低估人类的调适能力,其实在这场疫情中每个人都在生活上迅速调适了。我们总是往前看,试图甩掉一些噩梦,因为这是人类求生的本能。